来曼谷东方饭店“作家之翼”洋楼喝下午茶，逛逛回廊，走入时光隧道，就是一种观光。典雅的回廊像一个怀旧博物馆，挂满老报纸、泰王、王子公主的照片、名人留影。二楼是整个作家楼里最贵、也最传奇的地方，里面只有四间“作家套房”，以康拉德、毛姆、科沃德（Noel Coward）、詹姆斯米契纳四位艺文大家命名。
现在流行谈东京学、台北学等城市学，若谈“曼谷学”，无法忽略成立至今已一百三十多年的东方大饭店。在曼谷西化与现代化的历程中，东方大饭店“The Oriental Hotel”是个“东方遇见西方”的窗口，也是个重要的象征。
从饭店“河之翼”一个套房的大窗望出去，藏着泥色的黝绿湄南河，漫漫的流动，河粼潋潋，渡船繁忙而无声的来往，日以继夜，我时常沉入冥想。1862年英国女教师安娜（Anna Leonowens）母子初抵曼谷，不知河上是怎样光景？那晚她们还在轮船上，首相乘长船来迎，却告知她不能马上入宫，须在宫外待上一夜，也无安顿之计，“国王没办法记得每件事”。
“哪儿有好旅馆？那边行吗？”安娜见河岸一排砖砌房子，其中有个像小客舍的地方，隔栋是个有热带花园的洋楼，法国旗飘扬。
“那些东方客栈是给水手住的，不适合淑女。”船长说：“还是请在船上多待一夜吧。”
安娜将这一幕写在日记里，那就是东方饭店的前身，许多欧洲人“初到东方”的第一个遭遇。这是电影《安娜与国王》没有的描述，却是西方人对东方饭店最早的记载。
其时欧洲的势力已进入东南亚，当时尚未改名泰国的暹罗，西有英属印度，东为法属印度支那，必须柔软又坚强才能存活。泰王孟古采取开放政策，认为要西化才能不被占领。这就是他为何写信敦请安娜来泰“教授语言与文学，而不要教授新宗教”的背景。
后来安娜的儿子路易斯李欧诺文斯，倒是在1893年成了这饭店的老板。《安娜与国王》里与王子打架的路易斯，后来每年得享泰王俸禄，经商有成，他对那小客栈印象深刻，尤其因为被迫在船上多待了一夜。后来他常住在这饭店，眼看着西方旅客越来越多，觉得是个好投资。
“世界最佳饭店”殊荣
关于东方饭店的创建，1876年是官方年份，此外还有些说法，却都只有更早。老板博林杰利（Giorgio Berlingieri）宣布由1876年算起就好，那时正好满一百年。但是最早到1862安娜来泰这一年，“东方”反正是个小客舍，只是临河的地点绝佳，各国领事馆大使馆都在附近。此后一直改建扩大，失火又重修，历经了二十几位老板之手，无数改朝换代，她却屹立不败。
这些老板里名人很多，如泰丝大王金汤姆森，他在曼谷留下的自宅“汤式园林”（Jim Thomson’s House），东西合璧，精妙稳妥，正是十九世纪后的泰式经典。“视觉新浪潮”的女摄影家克罗（Germaine Krull）也是老板之一，是她找来金汤姆森合伙。两个人都是喜爱泰式风格的弄潮儿，齐心要将东方打造成顶尖饭店。扩建时，因为土地属泰王所有，又去拉一位王子与一位政要合伙。
博林杰利更是个巨头；他拥有在泰国包山包海的跨国企业Italthai，本身又是美食家，还为东方打造了诺曼底法菜餐厅。不知怎么，这些西方人总是有一个梦想，要在曼谷建立一个最华丽、最气魄的胜景，并添入自己的品味以使众人赞叹。
1890年，泰王拉玛五世访视之后，决定将次年来访的俄国王子安顿在此，饭店倾力接待，一举奏功。此后几乎所有国宾都下榻此地，东方饭店成了王室招待所，一个西化的别殿。自此之后，东方饭店正式成为曼谷上流社会的交际中心，皇族、商贾、明星川流不息。也有人说这是世上名流入驻最多的饭店。
1981年，一本美国银行家杂志《机构投资者》，忽然颁给东方“世界最佳饭店奖”，这个奖在当时也是创举，从此东方更上层楼，全球奢华住客爆增。老板博林杰利这一年年底在办公室里咽下最后一口气，跟很多终身成就奖得主一样。但此后东方饭店一直保持冠军荣衔，连续十年。
“珍酿旅馆”历久弥新
我常在房间里翻书，舍不得出门。出门也只是到里面的餐厅吃饭。很多人待在旅馆里一整天不出门，也是一种旅游的玩法。大饭店（grand hotel）的定义之一就是一切俱足，包括餐厅、泳池、健身房、网球场、商务等。对我来说，饭店就是名胜、套房就是景点，彷彿那明艷照人的光影就能滋润我。
在西方，有人专论好多家重要旅馆，一家一本，如Andreas Augustin与Andrew Williamson合写的《曼谷东方饭店》，里面就搜罗了黑白照片、报纸、信件、老菜单等资料，堪称“旅馆学”佳作，书末Ａ到Ｚ列出知名访客，皇族、政要与诺贝尔奖得主有139人，明星与名流有286人。当然此书也不脱西方人观点，盛赞饭店是“贫穷沙漠中的奢华绿洲”。张耀的《百年夕阳红》则搜罗了十家欧都百年饭店。现在台湾的旅馆书写蔚然成风，作家们惊叹奢华旅馆、精品旅馆的匠心独具。看了这些作家的文章我心想，咦？东方这家珍酿旅馆（vintage hotel）还没被做过。
“珍酿旅馆”是我自拟，专指如陈年美酒的百年饭店。Vintage原指老酒，但也用于古董衣、古董车等，不是二手便能充数。Vintage首先在推出时就很精良，唯因质够好，才能历久，而后更添岁月之美。这么说好像东方饭店很老旧似的，其实她不断翻新装修，一直保持新颖，连年获奖，当然不只是靠年份。
大饭店（grand hotels）有它的历史。从1813开始在杜塞道夫开了第一家。其后亚洲的大饭店跟着“大旅行”的概念风行，首座于1841年在开罗创立，原因除了交通工具突飞猛进，也挟带欧洲列强开发东方的势力。东方饭店建于1876年，算是晚的──泰国确实是很晚才对西方开放。
我对大饭店总是充满想象，名片如《和平饭店》、《爱情不用翻译》（东京君悦），《魂断威尼斯》（Des Bains），都是以真实旅馆为主景，各国豪杰聚集，光鲜亮丽的一切彷彿都发生在大饭店。《龙门客栈》、《大饭店》虽是虚拟，却也戏剧张力十足，令人神往。
传说中的“作家之翼”
◆仁成原著的日片《再见，总有一天》，正是以东方饭店为主景，女主角中山美穗两度住在毛姆套房，召唤男主角前往，是片中重要的浪漫记忆。回台后我看了这部片，发现电影跟真实有些出入。男主角从大厅到毛姆房并不需要迢迢经过户外的水池、竹林，彷彿门户重重。毛姆房也没有大得那么夸张，也不是一张白棉蚊帐大床，而是两张单人床。
1885年，东方请了意大利设计师建造了第一栋大规模的洋楼，称为“作家之翼”（The Authors’Wing），港人称作家楼。这作家楼是整个东方大饭店的核心，最有历史感，也是寻幽访胜之地。一楼的大厅，就是世界知名的东方下午茶所在地。
来这里喝个下午茶，逛逛回廊，走入时光隧道，就是一种观光。典雅的回廊像一个怀旧博物馆，挂满老报纸、泰王、王子公主的照片、名人留影。这大厅常常坐满各国游客，在娴静的气氛中拍照。
我来喝这么多年的东方下午茶，一直不知道这里就叫“作家客厅”（The Authors’Lounge），如此借重书香。恐怕许多游客也不知道吧。这里用的都是法国的玛黑茶，有西氏、泰式两套糕点。大约每五年换一次茶具，目前仍是我熟知的竹叶系列，沙发也是一片嫩绿，加上两束抽高透天的空灵脩竹，清新可喜。
这作家客厅两端各有个白色拱形楼梯，成环抱之势，掬起二楼中间的白色小楼台，缀满新鲜白玫瑰，精雅气派。以往我总是对那二楼很好奇，但楼梯口标明“只限住客”，不能参观。这次我终于登上了楼梯，得窥堂奥。
那二楼是整个作家楼里最贵、也最传奇的地方，里面只有四间“作家套房”，以康拉德、毛姆、科沃德（Noel Coward）、詹姆斯米契纳四位艺文大家命名。是了，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，在我九度旅游曼谷之后。（上）